散文 | 有一种温暖叫穷家富路

文 | 杨辉

32年前，我离开湘楚故土，应征入伍，远赴西北边陲新疆戍边守防。

离家前夜，父亲走进我的房间，什么话也没有，只是默默地将一叠钞票塞到我的手里，那是些叠得方正的十元、五元、两元的纸币，还带着父亲的体温。

这些钱，是他一分一厘攒下的全家积蓄，是未来一年柴米油盐的依凭，我怎么忍心接受？我推回给父亲，说部队什么都有，不需要带钱。父亲却执意要我带上，对我讲，新疆那么远，上万里的路，加上人生地不熟，带上可以应个急。我反复推辞，父亲显得有些着急，用近似命令的口气说道“出门在外，不比家里，穷家富路，拿着！”

接过父亲递过来的钱，我鼻子一阵酸楚，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。我知道，我接过的早已不是钞票，而是父亲深情的关爱，是家人滚烫的关怀和殷殷的期望。

带着这沉甸甸的“富”，我踏上了前往西北的列车，一去就是30年。

这“富路”的暖，起初是具体而微：它让我在冰天雪地的大西北，能买一双厚袜，抵御刺骨寒风；让我在图书馆遇见心仪的书时，不必因囊中羞涩而错过；让我在戈壁长夜想家时，能买一沓信纸，将思念寄回湘水之畔；它更让我在偶尔困顿的时刻，能从容地说一句：“我这儿有。”

岁月如水，漫过异乡的站台。我渐渐懂了“穷家”不是吝啬，是家人将所有的丰饶都蓄积起来，为我铺一条更远更稳的“富路”。

“穷家”，是留守者的坚守。他们咽下苦涩，嚼出甘甜，只为让远行的人走得更稳。“富路”，是漂泊者的铠甲。这铠甲不只来自物质的支持，更来自无论走多远，回头时，总有一盏灯为你守候的心安。

寒来暑往，我在边疆成长，收获着一份又一份的成功与喜悦。而这一切，都源于父亲那份“锦囊”的激励与鞭策。

穿透岁月的烟尘，我渐渐懂得：中国有无数这样的家庭，无数如我父母般的爹娘，正做着同样的事——从贫瘠的生活里，硬生生挤出一份丰足，塞给出远门的儿女。这早已超越经济的扶持，成为一种深沉的文化密码，一份刻入骨血的牺牲与疼爱。 我走过了比父亲想象中更远的路，见过他未曾见过的风景，闯过他从未涉足的世界。但无论走到哪里，行囊里始终装着故乡的春泥、父亲的叮咛，和那个冬夜的温暖。这些记忆，发酵成我最珍贵的精神资粮，比任何金银都更能抵御世间的风寒。

原来，所有远行，终究都在寻找一条回家的路。

“穷家富路”，是中国人最深情的践行——他们将家化整为零，让我们带在身上。从此，无论漂泊何方，我们都未曾真正离开根脉。

如今，我也到了为儿女准备行囊的年纪。灯下整理行装时，才真正掂量出，当年那一分一厘里所藏的千钧之爱。那是将自身的匮乏化作儿女丰盈的决然，是把“家”与“路”忍痛撕裂，又用无尽牵挂细细缝合的、甜蜜而心酸的壮举。

有一种温暖，叫穷家富路。它是启程时的底气，是征途中的慰藉，更是我们一生穿行风雨的“护身符”。

这温暖，穿越三十二载光阴，至今仍在给我力量。它让我懂得：所谓成长，是终于读懂那笨拙给予里深藏的智慧与深爱；所有远行，都是为了更好地回家；而人间所有离别，都将在爱里重逢。

(作者杨辉，男，湖南洞口县人，曾长期在边远艰苦地区工作，在军地多个单位多个岗位摔打磨砺，基层和机关工作经验丰富，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散文、诗歌、研究文章等作品近200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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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新湖南客户端